雪中忆雪 |
入冬后的一场大雪,就在那个阴霾让人挺不舒服的暗晨中,突然间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,顿时,一片白亮映入室内。白雪让秃枝缀满了朵朵白色的绒花,让落叶覆盖上绒绒的白絮,煞是好看。我坐在温暖的窗前,怀着极好的心情欣赏着外面的白色世界,神圣而纯洁。难怪古代的文人墨客,每逢此时三五好友齐聚暖阁,挥毫作画吟诗赋词,表达着对大自然的无比欣赏和愉悦。当然,必须是酒足饭饱衣食无忧,才会产生如此的情趣雅致,今日的我也有如此雅趣。因为虽已古稀但有粗茶淡饭饱食终日,也有量入为出的经济保障。这样才可以自尊自立安度晚年,才有闲情逸致对风花雪月有一份别样的独钟。同时随着雪飘,我的脑海中自然的,也泛起了对过去的段段回忆。 那是近约一甲子的记忆。新中国成立不久,社会动荡人心不安,一夜之间我们就归于了新政权。那时的我还属少年儿童阶段,混沌中不知道父亲干过什么,犯了什么错误,总之,很快他就被投入到新中国的大牢之中,一判数年。母亲出身于官僚买办阶级,大舅被改造,二舅被镇压,三舅三姨逃台,母亲娘家树倒猢狲散。她又过的潦倒贫困,极要面子的母亲从此和家人失去联系,再也没听她谈起娘家事。我们因为父亲被捕,只能带着少许的物件搬离了原来的住所,住进了一个只有一间房子的贫民大院。母亲属于街道监督对象,一个曾是妓女的小组长负责对她言行生活的监视。当时百废待兴,急需知识分子参加祖国建设,母亲是妇科医生,但备受歧视迟迟得不到街道办事处的推荐。五个孩子尚小,早已辍学在家,该卖的该当的已经变成饥一顿饱一顿的口粮,家徒四壁的我们三天两头的断炊。家中经常死寂一般的寂静,母亲不许我们出去,喝令我们躺在床上。饥肠辘辘的我,在最难受最无奈的时候,常做白日梦:去山上种地,种麦子种大米,种香蕉,然后吃馒头吃米饭吃我喜欢的香蕉。想累了就昏昏睡去,缓解了许久滴米未进的痛苦煎熬。这个方式在我一生中常用,只是想象的内容不同。当时让我想的更多的是快快长大,自己挣钱养活自己,于是想再上学的意念极其强烈。先报了一所公立小学,老师催逼学费我不敢去了。又报了一所私立小学,必须插班在五年级,我很努力从不缺课 风雨无阻 。每次考试,成绩节节上升,很快得到班主任的同情,她主动为我申请了减免。虽然肚中常常无饱饭身上没有御寒衣,但能天天去上学就是最大的乐趣。天热还好,一到秋凉我的衣服便会“弱不禁风”经常瑟瑟发抖。特别是到了严冬风雪的天气,打开房门看到白茫茫的大地,心中难免一阵冷缩和恐惧,倒抽着凉气。那时家无隔夜粮,即使能吃上一顿饱饭也是没有任何油水的清粥地瓜干和咸菜,产生不出多少热量,何况第二天,早已锅空碗净无食可用,只能空着肚子出门。好在我心中有个秘密“读书,工作,挣钱”,这是我当初的信念和动力,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。但它可以让我一次次的顶着狂风暴雪,蹒跚在上学的路上。有一次大雪纷飞,那时我们家没有雨伞,只能临时用一块包东西用的“白包袱皮”,顶在头上隔开层层白雪。单薄的旧棉衣抵挡不住寒风大雪的袭击,一双将要磨穿的布鞋在深雪中跋涉,我偶尔回过头去看看自己脚窝的深浅,也会感到些许骄傲和自豪。多少年后当我回忆起过去时,常会为那个枯瘦小女孩的幕幕往事感到惊奇和佩服,自然也有阵阵酸楚。当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学校时,已然是个雪人了。虽然教室里没有火炉,门窗也不严紧,但同学们的体温仍然可以把她身上的雪花全部化掉。于是她的头发衣裤全都成了湿漉漉的,衣服贴在身上好不冰冷。特别是脚下那双饱含雪水的鞋,踩在冰冷的土地上,冻得两脚红肿麻木疼痛难忍,没有几天就溃烂成疮。因此,我从来不欣赏雪,感觉不出它有何等迷人,美在何处。 60年代初,三年自然灾害还没过去,我初为人母。有一天早上,当我把穿戴好的两岁女儿抱起来出门时,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。纷纷扬扬的大雪和厚厚的积雪,把昨夜刚下过雨的路面掩盖起来,肯定路滑难行走。不去吧,学生会在教室里等着你,为人师表不可以这样做。去吧,抱着孩子该如何走?当时丈夫正因手术住院,我无处寄放孩子,急得真想放声大哭。于是,狗急跳墙急生一智到处翻找,找出布条,绳头结成长条,把鞋和脚缠绑起来,试图增加与路面的摩擦力。然后把孩子用薄被重新包裹,紧系几节。我生的瘦小胳膊长度不够,于是把外套脱下,只穿着小薄袄,连扛加抱勇敢的出了门。果然路面很滑,自行车和上班的路人,一个个的摔倒在路面和雪地上。我怕摔着宝贝女儿,专探雪厚的路面走,迂回弯转一步挪不了五指。真的是雪茫茫路漫漫,不到20分钟的上班路,却让我硬是耽误了一节课。把孩子送进托儿间时,已是大汗淋漓。和我同样情况的还有其他母亲,大家抱怨着这恶劣的天气,没有一个人赞赏这北国风光,雪的美丽。 80年代初,丈夫单位分了一套近郊的新房,只有一路公交车来回载客,交通极不方便。也是一个下雪的早晨我去等车,黑压压的一群人搓手顿足翘首盼望。车还没到站人们就跟着它跑,门还没全打开雄壮的男士就飞快钻进去占座位,直到有人挤不进去挂在车门上,车才缓缓开行,没人顾及他人。妇女们只能等待又等待着下一辆,但照旧。当时一位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,也许是冻得过久,哇哇大哭起来,孩子也在包着的被中弱弱的哭着。人们很同情,但所有的人都爱莫能助。有的人就破口大骂起来,骂天,骂雪,骂司机,骂公交公司,他们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自己的愤怒和无奈。那时的一片雪景不是美丽,而是灾难。但没用15年,那个地方就已是高楼林立,交通方便,车水马龙的黄金地段新中心,市政府就座落其中。 赏雪是有条件的,而今的我已经拥有这份资格。我看到鹅毛大雪翻滚着飘然而下,感受着它的圣洁和魅力,它,的确是大自然赋予人间的美丽。昔日的艰难如今已不在话下,如果当下我仍然是一位年轻的母亲,我会把孩子托付给保姆,我会打车或者开车去上班。山乡巨变,人的生活和生命也都发生了巨变。科技发达了,经济改善了,生活的方式和需求也在人性和利益中改变着。人间正道是沧桑,沧桑过的人方知道过去的艰苦,今日的幸福。雪,让人愉悦和遐想,但有时,它的确是一种美丽的杀手。 毕丽珠
|
|